那个时候，他二十六七岁，是老街上唯一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员。也送电影下乡，一辆迂腐的自行车，载着放映的一切家当——放映机、喇叭、白幕布、胶片。当他的身影离乡下还隔着老远，眼尖的孩子领先瞥见了，他们一路欢叫：“放电影的来喽——放电影的来喽——”是的，他们称他放电影的。广东韶关墙体广告本来安静如水的乡下，像谁在池内心投了一把石子，一会儿水花四溅。很快，他的四周围满了人，男的、女的、老的、少的。一张张脸上，都蓄着笑，满满地朝向他。宛若他会变把戏，哪里的口袋一经打开，他们的完善和快乐，全都跑出来了。

　　 她也是盼他来的。乡下清静，土地贫瘠，四季的风瘦瘦的，甚至连黄昏，也是瘦瘦的。有什么可盼可等的呢？一场黑白电影，无疑是心头最充盈的欢欣。那个时候，她二十一二岁，村里的一枝花。月老不停地在她家门前穿梭，却没有她看上的人。

　　 直到遇见他。他洁净明亮的脸，与乡下那些黧黑的人，是多么差别。他另有悦耳的嗓音，如溪水叮咚。广东韶关墙体广告白幕布升起来，他对着喇叭调试声响，四野里回荡着他密切的声响：“观众朋友们，今晚放映故事片《地道战》。”黄昏的金粉，把他的声响染得金光光耀。她把那声响裹裹好，放在心的深深处。

　　 星光下，黑洞洞的人群。屏幕上，黑白的人、黑白的景，跟着南来北往的风晃动着。片子翻来覆去就那几部，可村人们看不厌。这个村看了，还要跟到别村去看。一部片子，往往会看上十来遍，看得每句台词都邑背了，还意犹未尽地围住他问：“什么时候再来呀？”

　　 她也跟在他反面到处去看电影，从这个村到那个村。几十里的坑洼小路走下来，不觉苦。一天夜深，电影散场了，月光如练，她等在月光下。人群渐渐散去，她听见自己的心敲起了小鼓。终于等来他，他猎奇地问：“电影结束了，你怎么还不回家？”她什么话也不说，塞给他一双绣花鞋垫。鞋垫上有双开并蒂莲，广东韶关墙体广告是她一针一线，就着月光绣的。她回身跑开，听到他在身后追着问：“哎，你哪一个村的？叫什么名字？”她回头，速速地答：“榆树村的，我叫菊香。”

　　 次日，榆树村的孩子，意外地发现他到了村口。他们叫好雀跃着一路奔去：“放电影的又来喽！放电影的又来喽！”她正在地里割猪草，听到孩子们的叫好，一切人呆掉了，只管站着傻傻地笑。他找个捏词，让村人领着来找她。田间地头边，他轻轻唤她：“菊香。”取出一方新买的手绢，塞给她。她咬着嘴唇笑，轻轻叫他：“卫华。”那是她捂在胸口的名字。其时，满田的油菜花，噼里啪啦开着，犹如他们一颗爱的心。一切世界，流光溢彩。

　　 他们偷偷大概会过几次。他问她：“为什么喜欢我呢？”她垂头浅笑：“我喜欢看你放的电影。”他执了她的手，广东韶关墙体广告热切地说：“那我放一辈子的电影给你看。”这就是答应了。她的完善，像撒落的满天星斗，颗颗都是璀璨。

　　 他被卷入一场政治运动中，是少许天后的事。他的外公在国际，那个年代，只要一沾上国际，命运就要被改写。因外公的牵涉，他丢了工作，被押送到一家劳改农场去。他与她，音信隔绝。

　　 她等不来他。到乡下放电影的，已换了人，是一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。她好不轻易找到机遇，拖住那人问，他呢？那人严肃地汇报她，他犯事了，很好离他远点儿。她不信，那么洁净明亮的一个人，怎么会犯事呢？她跑去找他，跋涉数百里，也没能见上一面。这个时候，说媒的又上门来，对方是邻村书记的儿子。父母欢欣得很，以为高攀了，张罗着给她订婚。过些日子，又张罗着结婚，强迫她嫁过去。

　　 新婚前夜，她用一根绳子拴住脖子，被人发现时，只剩一口余气。她的世界，往后一片混沌。她灵动不再，广东韶关墙体广告整天蓬头垢面地站在村口鼓掌唱歌。村里的孩子，和着声一路叫：“痴人！痴人！”她不知道恼，反而笑嘻嘻地看着那些孩子，跟着他们一路叫：“痴人！痴人！”一派痴傻的天真。

　　 几年后，他被释放出来，回来找她。村口遇见，她的样子，让他泪落。他唤：“菊香。”她傻笑地望着他，继续鼓掌唱她的歌。她已不剖释他了。

　　 他提出要带她走。她的家人满口答应，他们早已厌倦了这个累赘。走时，以为她会哭闹的，却没有，她很听话地任他牵着手，脱离了生她养她的乡下。

　　 他守着她，再没脱离过。她在日子里渐渐白胖，虽还混沌着，但眉梢间，却多了安稳与宁静。又几年，电影院改制，广东韶关墙体广告他作为老人员，可以夺取到少许补助。但那些补助他没要，提出的唯一要求是，放映机归他。谁会奇怪那台老掉牙的放映机呢？他如愿以偿。

　　 他搬回放映机，找回少许老片子，天天放给她看。家里的白水泥墙上，晃动着黑白的人，黑白的景。她安静地看着，眼力渐渐变得和顺。一天，她看着看着，突然喃喃一声：“卫华。”他听到了，喜极而泣。这么多年，他等的，就是她一句唤。如早先相遇在田间地头上，她咬着嘴唇笑，轻轻叫：“卫华。”一旁的油菜花，开得噼里啪啦，满世界流光溢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