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百年前一位辞官的官员从大都回到济南做市民。谁都不知道,他官儿做得好好的,银子也不少挣,为什么突然就要回来。那时候济南叫济南路。济南路最高长官的官职叫达鲁花赤。那个达鲁花赤见他是正三品官员,职位远在自己之上,就去访问他,请教政务。他懒得谈,却给那达鲁花赤出示了一支自己新创作的曲子,说自己“不见了行迹,因此上向鹊华山庄把白云种”。达鲁花赤听得无趣,讪讪告辞。曲子就传出去,四乡邻里人人会唱。他索性组织了一个戏班子,天天演唱按新声写下的散曲。一天,戏班子里一位名伶告知他,希孟大人,汇波楼的拱门要塌了。那个汇波楼是济南的水门,北去的船只都要经过那个门洞。是二百年前曾巩在这里任知州时修的。他说,走,去看看。从他住的柳云庄到北水门五里水路,到得门下一看,着实吓了他一跳,门拱上一大片砖凸下来摇摇欲坠。他问,怎样不修?伶人说,达鲁花赤说了,库帑缺乏。他说,不修砸了过往的船只怎样办,用多少银子?我出!
门拱修好那天,汇波楼浓彩新妆,他邀请济南路的贤达名士毕集楼头喝酒做贺,一高兴又唱了一支曲子:“四围山,汇波楼上倚栏杆,大明湖铺翠描金间。荷花绽,十里香风散,被沙头啼鸟,唤醒这梦里微官”。好像道出了一点归隐的秘密,但是他还是没有明说。
正当他欢欣鼓舞过着归田的日子时,朝廷来人了,召他到浙东去做廉访使,他找了个理由辞掉了。没过多久,朝廷的第二拨人来了,宣他去做翰林学士,他又推辞了。两年间,朝廷一拨一拨地来人,他就一拨一拨地解雇人家,他不稀罕那些官职,心里暗暗唱道:“那的是为官荣贵,只不过多吃些宴席,更不呵安插些旧相知。家庭中添些盖作,囊箧里攒些东西,教好人每看做甚的。”坐在大都的皇帝没办法了,直懊悔最初不应放他走,想了半响,知道他在京师有三个知己挚友,就派他们去发动他,这三个人可不是一般人物,一个是中书省左司员外郎许有壬,另一个是曾任浙东廉访使的王继学,还有一个是在京中与他散曲酬唱的儒学博士、翰林侍制虞集。皇帝心眼真多,知道济南人重情谊,不会做让朋友下不来台的事。他果然给朋友留了面子,没好意思把大话撒出来,留客人小住了几日就跟着搭上返京都的航船。从大清河转运河,一路上心里的波澜如河水般崎岖,去京师干什么呢?去看那些傀儡在棚中闹?再康复趁鸡声赴早朝,秉笏立丹墀,俯仰承权贵的日子?既然如此,最初回来干什么?他发觉上当了,只管对得起别人了,忘却了对得起自己。对不起自己是愚蠢的。这么想着,船就到了通州,离大都还有一步之遥,他就装起病来,病得不轻,牙关紧咬,水米不进。三个朋友吓坏了,问他怎样办。他指指回路。朋友们理解了:他想回家,去不了了。所以搀扶他下船,空船回旨。他则搭上一艘归船,看看官船走远了,爬出舱来,掸掸衣襟,露出满脸狡黠的笑,他又唱起曲子来:“乾送别,漫长亭,被恩书挽回云水情。才到燕京,便要回程,你好安闲也老先生。”他把皇帝给涮了一把。
如是,折腾了六回,就到了他六十岁。这一年是元文宗天历二年,陕西行省遭遇大旱。他在柳云庄就听说了,那边赤地千里,饿殍遍野,饥民相食。就在这时朝廷的诏书又到了,任命他为陕西行台御史中丞。这回他没有推辞,毅然接旨。他的济南诗友闻讯纷繁赶来阻挠他,说,你接手这个官干什么,那么多京城的职位都谢绝了,你不知道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吗?他叹了口气说,陕西的老百姓在受苦,我怎样能再在这里唱曲子呢?那是一个二月早春,他去了,走前变卖家财,换成米粮,装成声势赫赫的车队往陕西进发,一路上设粥棚赈济哀鸿。他领导了那年的抗灾。七月累死于任上。
他是睡在棺椁里回来的,葬在家乡柳云庄,墓碑上镌刻着一个名字:张养浩。旁边还立着一块碑,上面刻着一个济南人的故事。七百年来风在读,雨在读,把字迹都读模糊了,那个故事记在后辈人的心里。 济南墙体广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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