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米长街,一边杏,一边樟。樟,常年绿意深凝,以广盖为人遮风挡雨;杏则一年三妆,从青郁到金黄直至裸裎枝桠,仿佛只顾着自己的心情。樟似乎比杏更得人缘,其实不然。 春天里的杏与樟,如影相随,大同小异。樟绿,杏也绿,嫩嫩的,萌动着勃勃生机。阳光下,樟似长者,一张张撑开的阳棚,大气地荫凉着脚下的土地;杏却像极了害羞的少女,紧束纤腰,玉立于樟旁,给行人无限的遐思。 入秋,杏个性渐露,用抢眼的黄,慢慢浸染着暗淡的绿。直到阵阵秋风紧,樟才发现,对面的杏已焕然一新,早没了春天的模样。而樟的绿,更深更浓,愈显端庄沉稳。街两边,杏黄樟绿,一明快一凝重,色彩迥异,喧静有别,相映成趣。 杏是“懂事的”,知道因季而变。它不贪恋春夏的繁盛,当霜信初至,便从容地将绿裳换成金衣;也不固执于枝头的挽留,待北风轻唤,就洒脱地卸去所有华饰,以最简净的线条迎接寒冬。这恰是它对天地时序最深的懂得:“荣枯皆有时,进退皆是礼”。 杏是“阳光的”,不惧于直面风雨,哪怕一叶不存。当最后一片黄叶飘落,它赤诚的枝桠便径直伸向苍穹,承接最完整的日照与风霜。没有荫蔽,便自成风景;无需掩饰,反显筋骨铮铮。它在最萧瑟时节展现的生命姿态,竟比满树繁华时更接近阳光的本质。光明从不需要依附,存在本身即是照耀。 杏是“坦荡的”,无论你是主人还是客人,它的秘密从不藏着掖着,都是“赤诚相见”。身有几多枝,枝有数颗芽,杈上是否有鸟窝,一目了然。春日里蜂蝶的轨迹,秋日中阳光流淌的脉络,冬日里风雪停驻的形状,全都诚实地记录在它疏朗的架构里。这坦荡里,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可测度。 每到秋冬,人们喜欢在杏下流连。或对视,或呢喃,或依偎,挖掘最美的文字记下它,找寻最佳的角度留住它,尽享与叶黄、叶落的共情。人们爱的,或许正是这份短暂却浓烈的全然交付。 而樟是宁静和低调的。盛夏无偿奉献的荫凉,狂风暴雨时守土安澜的深沉,无不彰显其“砥柱”之材。然而,那密不透风之姿态,却似不透明的外衣,藏着秘密,藏着不可知,让人不敢近,不愿近。它的绿太深,太满,太善于持守,仿佛把百年的风雨都沉淀为沉默的年轮。人们仰望它,如同仰望一部无法翻阅的大书,敬畏之余,终觉隔膜。那永不褪色的冠盖下,究竟是不变的初心,还是不肯老去的精灵? 数百上千年的樟,人们认定它成了“精”,从人的“物”成了人的“主”。故而,一些乡村的老人,因畏怯樟的神力,而不愿栽种它亲近它。无论畏怯与否,樟不仅与杏互立着,同样与人类共赢。只是,这份敬畏里,藏着人对超越自身生命尺度的存在,那种天然的疏离与不安。我们渴望永恒,却又惧怕与永恒并肩。街头的樟与杏,终究并肩立成了岁月。樟的恒常,杏的变迁,原是同一种天道的一体两面。樟以不变量度着时间的深度,杏以变幻诠释着时间的温度;一个教人懂得坚守的意义,一个让人领悟放手的智慧。或许,人的一生也该有这样两棵树长在心里。一棵是樟,让根扎进信念的土壤,在灵魂深处葆有一片不凋的绿洲,任外界流转,我自持守本真。一棵是杏,让枝叶舒展在生活的四季,该萌发时萌发,该绚烂时绚烂,该落时便坦然落去,不畏展示生命的每一道年轮。 百米长街,岁月流淌。终有一天我们会读懂:那看似“只顾自己心情”的杏,其实在以最诚实的方式履行与世界的约定;那仿佛“矜持不语”的樟,则在不动声色中守护着整条街的春秋。它们从不对立,只是以不同的语言,诉说着存在的完整。正因这坦然的凋零与焕新,瞬间被永恒所铭记;也正因那不变的伫立与深凝,永恒被瞬间所照亮。 忽然觉得,行走在樟杏间,人便是那天地间最自在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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